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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弘与现任大司农的尹翁归交接政务,挑的地方却不是大司农府,而是位于长安武库和丞相府附近的右扶风官署。
因为任大司马先前是兼着右扶风的,而那正好是尹翁归接下来要接替的职务。
“使鸡司夜,令狸执鼠,皆用其能。天子不过是将子兄与我的位置调换了一下,让吾等做更擅长的事罢了,要论治郡勒法,我不如子兄远矣!”
尹翁归身上的标签有很多:河东人、酷吏、清官、诸霍的眼中钉、田延年故吏。
后两个标签似乎自相矛盾,细细了解才发现不然。原来这尹翁归乃是霍光老家河东郡人,幼年丧父,依靠叔父过活,成年后做了小小狱吏,通晓文法,又练得一手好剑术。
当时大将军霍光掌握朝政,他的诸霍亲戚住在平阳,奴客仗势妄为,经常携带着刀兵在街上欺男霸女,官吏不能禁,也不敢禁。唯独尹翁归当了市吏后法治严明,用上了酷吏手段,管得这些奴仆老老实实,加上他公廉不受贿赂,百贾畏之。
也因此而崭露头角,被时任河东太守的田延年赏识,哪怕尹翁归为人傲慢,田延年也信之用之,一路提拔,从卒史到汾南督邮,汾南大治。
田延年又举荐他为西河郡农都尉,负责边塞屯田事宜,到了元霆元年,大汉与匈奴开战,钱货粮秣开销极大,需要有清廉能干的人统筹,遂调尹翁归入京师,做了都内令。
他虽是田延年一手提拔的人,却又“背叛”了田子宾,前几年,田延年改任大鸿胪后,尹翁归做了大司农丞,彻查昔日账目时,发现了一些不易察觉的漏洞,上奏举咎,被大将军霍光压了下来。
等到田延年以贪污罪自杀后,霍光让廷尉彻查大司农府,想要将田延年底下的硕鼠统统逮出来,为田延年收尸的大司农丞尹翁归就是重点调查对象。
结果尹翁归的账目毫无问题,他家里也搜了一通,钱不过十余万,朝廷里还有过一场争论,就是举主犯法,被举者是否也要株连?最后大将军拍板,尹翁归无罪,且早就举咎过不法之举,拜为东海太守,将其外放。
三年后,又因治郡成果卓著,调回长安,任大司农。
任弘笑道:“我曾听御史大夫于曼倩(于定国)说过,子兄当年赴任东海郡,前去向他辞行。曼倩乃是东海人,有两个同乡之子想要托子兄带去,安排个差事。他让二人在后堂等着,但自己与子兄交谈了一整天,却终究没敢提起此事。”
“事后御史大夫告诉我,尹子兄乃是当今贤吏,为人刚正,廉洁奉公,故不便以私相托,又听闻子兄文武兼备,定能胜任右扶风之职。”
治三辅当用重典,这点上尹翁归无疑是合格的,任弘听说他前两年在东海郡做太守时,先细细查访民间,将各县的疑难杂症和豪强违法之事都统统记下来,等行县时,直接带兵跟随,一个县一个县的抓人。不管豪强还是游侠,都逮起来依法惩治,一郡怖栗,莫敢犯禁,东海大治。
这样的人,确实做右扶风比大司农更合适。
来而不往非礼也,尹瓮归也称赞起任弘来:“司农、少府国之渊,大司农领天下钱谷,以供国之常用。下吏虽久在农府,然能守财而不能殖财,不如田子宾。”
对老上司田延年,尹瓮归是充满了惋惜的,时至今日,也就他敢说田延年的好了。
“然君侯更胜之,胡商皆云,西安侯一至西域,则流沙能变黄金,霜雪化而为棉……”
确实,任侯爷在百战百胜之外,还有一点是出了名的能殖财,将中原印象中除了沙子还是沙子的西域,变成了通衢之地。葱岭以西的胡商执黄金来买丝绸,给大汉创造了很多外汇。
当地产业也在他推动下发展起来,于阗和莎车的玉,楼兰的棉,乌孙的马,车师的葡萄干,也输入中原。大汉与西方的联系,自任弘做了都护后更加紧密。胡商被允许入玉门关后,在敦煌城交易的份额一年比一年大。
在群臣看来,任弘显然是懂农事的,他多年前就在鄯善国屯田起家,任氏在白鹿原和西安侯国的庄园也是远近闻名,出产各种异域作物,听说还征辟了一位擅长种地的小吏氾胜之,那“区田法“已经在齐地流行开来。
商业互吹结束后,任弘给尹翁归介绍右扶风的官吏们,将文书一一转交。而后尹翁归邀请任弘登车,驰至大司农府,官吏们已在府门处等待,数十人捧慧而拜,欢迎新领导上任。
尹翁归将他的副手,一个面容像极了石头,没什么表情的老吏介绍给任弘:“此乃大司农丞,庐江龙舒人朱邑。”
“龙舒,便是龙舒侯封地?”任弘乐了,正好是韩敢当封国的人。
原来和尹翁归一样,朱邑也是从底层小吏混上来的,他初任桐乡(今安徽桐城)啬夫,掌管一乡的诉讼和赋税等事,处处秉公办事、不贪钱财,以仁义之心广施于民,深受吏民的爱戴和尊敬。数年后升任庐江郡卒史,得到了太守赏识,今上继位后,朱邑被举荐担任大司农丞。
如此看来,大汉虽然已立国一百三十余载,但还没出现上下堵塞的情况,每年仍有不少人,或以政绩,或以五经进入长安。再加上傅介子、任弘带起来的边功致富这条路,这个国家的阶级固化或许能来得更晚一些。
朱邑兼任都内令,专管钱库。接下来,大司农手下的太仓、均输、平准、籍田令丞,盐、铁市两长丞纷纷来拜见,郡国上还有诸仓、农都尉、都水等六十五官长丞在上计时会派人进京拜见任弘。
接见完毕后,任弘不由略感失望,因为诸吏多是老实巴交之辈,他听说,这是在田延年出事后,大司农府进行了一波清洗,尹翁归更将那些“贪婪好功利”之人斥退了。
出了田延年那种监守自盗的家伙,确实得由清廉之人管着国家财源,但清廉之人或能节流,却无法开源啊,就跟财政部不谈钱一样,又走到另一个极端了。
“而当年孝武改制度,目的就是为了开源挣钱!大司农府之人,应该不耻言利!”
第一任大司农桑弘羊就是好榜样,他灸刺稽滞,开利百脉,是以万物流通,而县官富实。虽然儒生们口口声声的“藏富于民”说得好听,但若是放任自如,那“富”多是入了豪强的口袋,贫民却不见得丰衣足食。
但若是国库无钱,各地水利、沟渠、道路等基建修不起来,边疆漫长的国防线也无法维持,长城烽燧坏了没钱修,更别说源源不断运送夏衣冬襦去给边防战士们。
这中间的平衡木,身为大司农,可得踩好了。
来大司农的第一天后,任弘便决定,仍让大司农丞朱邑管着都内不变,财政上确实需要一把铁锁。
至于其余官吏,任弘却要加以损益,他立刻书写奏疏,请求皇帝调三个人来大司农任吏协助。
“明主广延茂士,此诚忠臣竭思之时也。臣以薄寡之才,掌大司农周稷之业,犹饥者甘糟糠,穰岁余梁肉。何则?有亡之势异也。昔陈平虽贤,须魏倩而后进……”
……
在为击灭匈奴做物质准备这个大前提下,天子对任弘的要求几乎无所不允,立刻就同意了他的奏疏,让御史大夫府下达调令。
至九月底,伴随着各地的上计,第一个人就迫不及待,飞马赶来长安了。
任弘还在案牍前翻阅各地上计情况,一个黑脸汉子就推门而入,正是多年前被任弘在济阴郡几句话骗走的氾胜之。
氾胜之可不是那种只知道埋头农田的老实人,不但会吹牛说大话来个亩产万斤吓死人,还蛮会抱怨的。他对任弘作揖后,满脸悲愤地说道。
“西安侯,先前说好就让我在西安侯国种三年地,三年又三年……”
“如今都快六年了!”
任弘也不废话,直接走过去,将一枚银印带着黑绶塞到了氾胜之手里。
这是千石吏的标志。
“搜粟都尉氾胜之!”
听到这官名,氾胜之不禁站直了身子,却见任弘笑道:“从今日起,大汉十三刺史部,两都护府,凡郡国一百三,县邑千三百一十四,道三十二,侯国二百四十一。”
“提封公私之田,共在籍七百二十七万五百三十六顷地,统统由你来管!”
……
PS:第二章在0点前。
西汉耕地面积见《汉书·地理志》,“定垦田八百二十七万五百三十六顷。”是汉平帝时的情况,汉代 1顷=0.6915公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