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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时前后,人来人往的宣武门大街上,一座外表雅致的二层茶楼却没有客人,早早就被一群护卫给看住了。
随着时间推移,不断有一辆辆马车又或者驮轿从四面八方汇聚来此,戴着帷帽,又或者大大方方露出真面目的妙龄华衣少女从车上轿中下来,或带着侍女,或就自己登楼。
不消一会儿,二楼就传来了阵阵说笑声。街上路人虽有不少看热闹的,可眼见二楼垂下了竹帘,楼前侍卫环伺,分明富贵气象,等闲人也就是看几眼就走。因此当最后一辆马车抵达,两个装扮相似,气质却不同的少女下车,继而一前一后上楼时,也就引来了不多的关注。
可当她们登楼之后,刚刚叽叽喳喳的女孩子们,却是突然就安静了下来。正在和人说话的朱莹更是柳眉倒竖,恼火地霍然起身质问道:“你跑来干什么?我又没请你!”
“我要是不来,天知道你会不会把二姐卖了?”永平公主哂然一笑,她身后的德阳公主连忙低声劝道:“三妹,莹莹只是好意请我出来散散心……”
“如今这种时候,你一个人出宫散心,父皇是肯了,可太后和母后回头若是知道,你少不了一顿说,就是你母妃也得挨一顿责备。我送你一块过来,回头要挨骂也能多一个人分担。”永平公主说着就大步走上前去,直截了当在朱莹对面一坐。
刚刚她和德阳公主一出现,其他各家的女孩子们就都已经起身相迎,朱莹却在永平公主出言讽刺之后,气得直接坐下了。这会儿见这讨厌的死对头竟是自顾自反客为主坐了,她就没好气地一拍桌子道:“好了,今天不论尊卑,她是不速之客,你们也都坐下,行什么礼!”
“今日都是莹莹请来的客人,只说情分,不论尊卑!”德阳公主本来就是腼腆人,此时连忙打圆场,“三妹也是担心我,这才送我来的,一会儿楚公公会来接她去月华楼。”
月华楼三个字一出,众人顿时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位公主的月华楼文会又要开始了!其他人一想到永平公主一会儿就要走,自然而然舒了一口气,可朱莹却大煞风景地挑眉问道:“这次和上次好像隔了不止一个月吧?什么时候你那八股文大会这么不积极了?”
面对这针锋相对的问题,永平公主却连眉毛都没动一下:“文章自然要酝酿情绪,精雕细琢,再者,上次徐凤阳被你家张寿讽刺得无地自容,京城时文选家乱了一阵子,再邀来评判,不免会有失水准,我就停了一个月,仅此而已。”
本来还想冷嘲热讽的朱莹听到这你家张寿四个字,顿时如同夏天喝了一杯冰水,浑身都舒坦了,当下也懒得再和永平公主争。而一旁已经定下终身大事的刘晴又立时挑起一个新话题,在德阳公主努力却又有些笨拙的帮腔下,其他少女们自然而然就围了过去。
不消说,两边她们谁都惹不起,既然如此,惹不起躲得起!
眼见女孩子们正笑吟吟地在另一边交流着平日那些趣事,从庖厨、胭脂、女红再到家中兄弟姊妹,很不习惯这种氛围的永平公主终于忍不住站起身来到了挂着竹帘的窗边,往外看了看,她就头也不回地问道:“你这些天莫名其妙四处赴宴,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你管我呢?”朱莹没好气地来到永平公主身后,口气不善地说,“我还没问你呢!之前那事儿不可能那么巧,你干的吧?”
哪怕朱莹没有明指,永平公主还是遽然色变。她迅速转过身,见刘晴和德阳公主正说到什么趣事,一群姑娘们笑得前仰后合,根本顾不得她们俩这边,她才恼火地瞪着朱莹道:“你有没有脑子,这种事你也敢拿出来说?”
“你既然敢做,我有什么不敢说?你自作主张,差点害惨了人,你知不知道!”
见朱莹咄咄逼人,永平公主自然是针锋相对:“我哪里知道你竟然那样胆大,要不是陆家和刘家出来承认是他们安排的相看,你以为自己能脱身?再说,要没有陆三胖那个胆大包天的,二哥顶多当街乱发脾气,随后就会被大哥撞破惊走,根本不至于事情闹得这么大!”
“哟,一口一个大哥二哥,叫得倒是好听!”
两个人声音都不知不觉压得极低,你眼瞪我眼时,那却是凶光对杀气,仿佛下一刻争执就会变成扭打。然而,如今到底不是她们还是小孩子的那会儿了,彼此互瞪了好一会儿,永平公主就首先没好气地移开了目光,却是硬梆梆地说道:“我警告你,别太自以为是了!”
“用不着你啰嗦。”朱莹哂然一笑,满不在乎地说,“我还知道自己的斤两,所以陆三胖这事情一出,我就赶紧进宫去对皇上说了。就眼下这儿的事,我也和皇上打过招呼,皇上说,如果真的能成,那就是我眼光好,让我尽管放手去做!”
永平公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父皇竟然纵容朱莹如此胡闹!就连自己这个父皇的嫡亲女儿,那也不得不谨守一大堆乱七八糟的繁文缛节,凭什么朱莹这个赵国公的那儿却可以无视各种各样的规矩,任性胡来?
而眼看永平公主满脸不忿,朱莹又嗤笑了一声:“我这点事敢告诉皇上,你呢?”
永平公主顿时又惊又怒。朱莹这给人牵线搭桥保媒的事,父皇听过自然是当成看热闹,置之一笑也就过去了,自己的那点盘算怎么能说出来?别看父皇最宠爱母妃,也最疼爱她这个女儿,要是知道她在背地里算计两个兄长,绝对不会宽容!
而朱莹见永平公主哑然,这才得意洋洋地说:“所以,如果照我之前和你说的那主意,不过是戏耍一下你那两个哥哥,大不了他们打一架,回头闹上一阵,气得皇后两面不是人,可你现在这么煽风点火,一旦被太后又或者皇上知道……呵呵,你还好意思说我自以为是?”
永平公主不禁咬碎了银牙,却也只能忍气吞声地说:“我也没想到他们竟然一个会这样算计,一个会这样冲动……我只不过是辗转让大哥得知了这么一个消息……”
“好了,过去的事,我也懒得说了!”朱莹没好气地打断了永平公主,这才不咸不淡地下逐客令道,“你不是要去月华楼吗?你去当你那才华横溢的高贵才女,我在这当我的蛮不讲理霸道大小姐,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只要你不算计阿寿和我家,我管你干什么!”
虽说早知道朱莹就是嘴硬心软的脾气,从前也从来没因为和自己争吵又或者其他龃龉去太后和皇帝那告状,可此时朱莹话说得如此硬梆梆,永平公主还是忍不住暗恼。可她知道之前就算死不承认那件事和自己有关也没用,最了解她的,确实是眼前这个死对头。
当下她就沉着脸转过身去,可正待要走,她就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了朱莹那又惊又喜的声音:“阿寿!”
永平公主微微一愣,扭头一看,就只见朱莹已经是将竹帘拉开了一条大缝,赫然正探出身子笑吟吟地从那空隙向楼下招手。想到自己如果这会儿离开,一出门恐怕也要和张寿正面撞上,她干脆就停下了步子,索性转身来到了朱莹身后。
居高临下望去,她就只见张寿骑在马上,正抬头笑着对朱莹打招呼。明明是非常朴素的墨灰色衣衫,可穿在他身上,却越发衬托出了那笔挺的身姿,哪怕是他因为要遮挡正午太烈的阳光而抬手遮眼,可那真挚的笑意依旧从那眉眼嘴角满满当当溢了出来。
“莹莹,这么巧?你是在这邀人聚会?”
即便永平公主素来觉得,那些从科场中过五关斩六将杀出来的方是国之栋梁,张寿如今虽说看似一再超擢,根基不稳,日后未必能走多远,对于背地里那些说张寿和朱莹郎才女貌的说法更是嗤之以鼻,可此时此刻看着两人就这么旁若无人地说话,她还是觉得不是滋味。
哪怕她从来不是个爱慕颜色更胜过才学的人,却也不得不承认,张寿除却那潘安之貌,自有另一番和其他人不同的才学。而就是这样一个胸有沟壑的少年才子,却竟然真的和那些只爱一张皮的轻浮少年一样,喜欢绣花枕头一包草的朱莹。
虽说她从来没有倾慕过哪个男人,但费尽心思对她献殷勤的贵介子弟却也很不少,是否真心,她还是觉得自己能看出来。朱莹生来就被家里父兄长辈,宫中太后皇帝捧在手心里,如今还能碰到这样的如意郎君……她的运气也未免太好了!
虽说不知道背后永平公主是何等羡慕嫉妒恨,但就算知道,朱莹也会满不在乎地表示,我就是比你运气好,那又怎样!此时此刻,她笑吟吟地扶着栏杆对张寿说:“没错,我约了一群姐妹在这儿喝茶小聚,这儿的扬州茶点可出名了!你这是从哪来?”
张寿一眼就看到了旁边竹帘缝隙后头那一双双窥伺的眼睛,当下就若无其事地说:“我刚带张琛和陆三郎,还有你二哥他们七八个人去了一趟听雨小筑,敲定了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