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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颗番薯终于露出头来了,说是硕大,是因为它大抵有寻常孩子的小臂粗。
这自然不可以和后世的那等巨型粗壮的番薯相比了,方继藩渐渐刨开土,犹如莲藕状的长条番薯便完全暴露在眼前。
呼……
几个校尉睁大着眼睛。
其实此前,他们不是没有刨过。
只是那时候,大多番薯还未成型,只是刨开用来记录观察其习性罢了。
这是一颗。
继续刨……
在这一株蔓藤之下,与这颗番薯相连的,又一颗番薯显出了雏形。
这个番薯……看起来更像土豆,若是将其比拟为人类,那么大抵它和第一棵长条形番薯,更像人中潘老师。
方继藩安慰自己,潘老师也不错,毕竟浓缩就是精华。
待第二棵完全裸露出土,接下来还有……
一株苗,便是一大串,虽然不如葡萄一般,一株可以结出数十颗果子,可这一株苗,却是生生结了五个番薯。
有大有小,还有一颗,甚至比鸡蛋还小,这孩子……呃,显然是没救了。
可大的,却有莲藕粗,足有一尺多长。
方继藩目光炯炯,将它们一道捧了起来,大呼一声:“秤!”
校尉们自是早有准备,带了秤砣来的,于是忙取秤砣一称。
努力地调整着秤砣的校尉,眼里闪着光,道:“百户,有三斤。”
三斤……
若是后世的番薯,几个番薯下来,怕是不下五斤吧。
可方继藩还是乐了,这效果,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之外。
这一大亩地,可是足足有数百株啊。
于是,所有人大眼瞪小眼,方继藩脑子也懵了,他从前计算能力还算不错的,可是……现在却需不断地换算单位,最重要的是,情急之下,有点激动,头脑不清呀,于是他咬咬牙道:“算!”
“一五作五、二五作十……”
校尉们不敢怠慢,纷纷地掰着手指头,开始掐算起来。
倒是在这时候,有人将自己背上的背篓取了下来,激动地道:“我带算盘了,我带算盘了。”
从背篓里取出了算盘,噼里啪啦一阵。
老半天,方继藩不耐烦了:“算出来了吗?”
“……”
得到的是,沉默……
方继藩就差翻白眼了,体育老师教出来的学生都比你们算数好啊。
方继藩咬着牙,他脑子却依旧乱糟糟的,索性也不算了,他等。
过了半响,终于有人道:“二十五石……这一亩地,是二十五石。”
“不对。”有人激动地道:“是二十六石,大抵就是二十六石。”
他们说话的声音在颤抖。
这个世界疯了啊。
这比方继藩保守的估计,竟还要多了五六石,只是方继藩对他们的计算能力,嗯,是颇有怀疑的,所以压抑着激动,继续等最后的结果。
一直默然的张信也发是懵了,他迷茫地眺望着远处的田埂,还有那看不到尽头的蔓藤,那翠绿的薯叶,在暖暖的阳光下,格外的耀眼,像是一下子迷蒙了他的眼睛。
“没错了,是二十六石。”
终于有个智商在线的校尉在连续的计算过两次之后,最终确定了。
每一亩地插了多少株苗,都是有数的,尤其是西山这儿的田,哪些苗受了虫害,哪些枯了,张信每隔几天都会带着他们来记录的。
因而,大家都很清楚。
二十六石。
大明延续的乃是宋制,而宋人的计量单位之中,一石为一百二十斤。
二十六石……
方继藩的脑袋显然还是有点发懵,纠结地道:“近三千斤?啊,不,该当是两千五百斤。”
明制之中,一斤约为六百克,一斤等于十六两,于是这才有了半斤八两之称,意思是半斤和八两,是同等的重要,没有什么分别。
疯了。
虽然后世的番薯一亩的产量是在六千至一万斤左右,可那毕竟是根据了无数次改良,以及使用大量肥料的结果。
这些番薯虽是经过了精心的照料,尤其是南麓这一片田,乃是百户所最重要的试验田,因而产量可能高一些,可……二十六石,还是远远超出了方继藩的预估。
他以为能有十六七石,就已算是不错了。
再按照自己的性子,吹嘘一下,四舍五入,不就是二十石吗?
当初吹二十石,是因为方继藩想让这番薯引起天下人的重视,最好以最快的速度推广开来。
可现在……
方继藩看着张信。
这个家伙,还真是将番薯当自己的儿子一样照顾啊。
除此之外,真的已经没有其他的解释了。
“哈哈……三十石。”方继藩狂喜地大叫起来。
一个校尉忍不住道:“百户,不是三十石,是二十六石……”
方继藩很直接给了他一个耳光,好在这一巴掌不算重,可也清脆无比,方继藩朝他龇牙道:“现在是几石?”
这校尉忙捂着自己的腮帮子:“二十六……不,三十……”
三十石……
必须得宣称三十石,懒得去折腾什么有零有整的事,想要推广番薯,其首要的,就是推销其巨大的产量,在这巨大的产量之下,足以使所有人动容。
而如此高产的作物一出,等将来推广到了千家万户之后,至于你们到底是能种出十石还是二十石,又或者是三十石,和方继藩有关系吗?你们自己不会种,反正……就得咬死了,三十石,一斤都不能少!
以北方土地的地产,一般的小麦也不过两三石的产量,这一比较,就是十倍的高产啊。
方继藩哈哈大笑起来,众校尉亦纷纷激动地道:“百户英明。”
“百户实乃当世神农是也。”
“我等能为百户效力,便是做猪做狗,亦欢欣鼓舞……”
却在此时,一声长啸打断了所有人表现的机会。
张信眼泪已是不可遏制的汹涌而出,他双手擎天,一声大啸:“小洁……我成了……我成了……这些日子的辛劳没有白费,没有白费啊……”
他啪嗒一下,直接跪在了松软的泥地里,已是泪流满面,双肩颤抖着。
“要不要请大夫?”方继藩关切地道。
他突然觉得,张信在自己心目中的地位提升了,番薯的高产,这张信实在是功不可没啊,一个公子哥出身的家伙,居然老老实实的做了农户,甚至跟因此跟家人闹翻了,每日就是卷着裤脚在地里挖刨,从早到晚都没有闲过。
其实……番薯固然重要,方继藩俱有穿越者的优势,能认识到番薯的重要,也极为重要,可是……倘若没有一个精干,且当真将这屯田当做自己性命一般掏出心窝子的人,甚至可能三五年,都未必能有此成果。
许多事,即便方向对了,可成败却未必只是如此,成败在于人心,在于肯不肯花心思去做。
现在看着这个家伙悲痛万分地在泥地里打滚,方继藩心里吁了口气,有感动,也有淡淡的心疼。
张信哭过之后,咬了咬牙道:“我没事,咱们挖,统统都挖出来,这一亩地,今日便收!”
不错,计算是一回事,可到底收成多少,却还需亲自将无数的红薯统统刨出来才是。
看张信又恢复了精神气,众人没有迟疑,立即开始挖红薯。
他们不敢用工具,每一棵红薯都是珍贵的,对他们而言,都是他们的心血,若用工具,难免伤了红薯根,因而尽都用手。
片刻功夫,许多人的手便污浊不堪了。
张信眼里布满了血丝。
当初白皙的脸,现在早已和寻常的老农没什么分别了,人不但黑了,而且肤色也变得粗糙了许多,从前穿着的是宽大的鱼服,腰里竖着当年校阅时获赐的银腰带,整个人本是俊秀挺拔。
可屯田了一段时间之后,这屯田所的校尉们才开始意识到,宽大的鱼服,还有漂亮的靴子,以及勒着腰间的腰带,甚至是斜插在腰间的刀剑,都成了妨碍他们务农的障碍。
于是乎,渐渐的,有人开始穿起了短装,就一件短衫,下头呢,直接套上马裤,靴子也不穿了,一旦进了泥、进了水,便出奇的笨重,何况还需缠上裹脚布,一日劳作下来,浑身不舒服,于是都改为了布鞋,布鞋方便,脏了也就脏了,不在乎。
张信的形象,大抵也是如此,捋起袖衫,露出两根胳膊,脚下是马裤,膝盖下的裤脚从没干净过,一双布鞋,鞋上带着泥,从前保养得极好的手,早就起了老茧,从前和所有贵公子一般,都有修长的指甲,而如今,这指甲早就磨平了,指甲参差不齐,全无可供欣赏观瞻的美感。
顶着太阳,天气并不热,可许多人且是冒着腾腾热汗,这是一群已经擅长了在泥地里打滚的‘土耗子’,来的人多,一亩地的番薯,只用了两个时辰不到,便已经收采完毕。
“二十六石,没有错了。”
方继藩已是意气风发,他看着这田埂处堆积如山的番薯,最终下定了决心,中气十足地道:“找个人,去报喜,去户部报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