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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头子,刘班长来了。”
听到老伴的叫声,在树下发呆的张新华,缓慢的从小凳子上站起来。
他拍了一下膝上的尘土,浑浑噩噩的朝家走去。
眼中只有肮脏残破、只有锈迹斑斑。
这让他的心,万分悲凉。
“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啊!”
他自怨自艾着。
当年,海城机械厂是何等的红火。
正式职工突破500,产值超过数亿元,还曾经是全国500强之一。
就在大家卯足了劲,想要冲进前100名时,政策发生了急剧的变化。
计划经济的一套成了昨日黄花,接下来将面临全国各地的挑战。
海城机械厂的上下都不服输,国有企业都不怕,还怕你们这些个体户不成?
谁知道,一个又一个的意外发生了。
最先出问题的是原材料。
早先的配给关系完全被打断,现在的一切都要有市场来决定。
价格自然是水涨船高,甚至翻了几个倍。
雪上加霜的是,农机的批发价格却在下降,机械厂的利润空间被极大的压缩了。
但这还不算完,各种小厂纷纷涌入以后,农机价格彻底的崩溃掉。
当时有两种选择,第一,降低质量。
作为一个曾经的军工,张新华决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还坚持使用最好的材料,并延续之前的检验体系。
但这样一来,成本就居高不下。
第二,是开发新产品。
想起这个,张新华更加的自责。
1986年,他出任机械厂厂长。
当时,“惠农”牌农机是供不应求。
甚至要托关系,才能拿到产品。
正因为钱来得太容易,也就忽视了后续的开发。
等问题出现,一切都已经晚了。
不知所措时,有人提到,库房里有一台改进过的农机。
等到把那台锈迹斑斑的机器拿出来,才发现它在83年就已经问世。
“都怪我,都是我太鲁莽了!”
后来的事,海城人都知道,他们一口气生产的10万台,几乎全砸在手里。
机械厂耗干了最后一点精血,也就无力回天了。
“厂长,您可回来了,我听到一个不好的消息。”
刚进门,厂里原钳工班的班长刘金急吼吼的说道。
张新华面色一凛。
但作为新华夏的同龄人,尽力了那么多的风风雨雨后,他早变得镇定了。
“锦霞,给你刘哥倒杯水。”
“唉!”
女儿张锦霞应了一声后,从厨房里端了两杯茶水出来。
放在桌上,就转身走开。
刘金小声说道:
“锦霞的事情怎么样了?”
张新华的脸色黯淡下去。
“离了,那个畜生在外头有女人,还生了个孩子。”
刘金叹了口气说道:
“多好的姑娘,可惜了。”
张锦霞可是海城有名的美人,有好事者将她称为“海棠花。”
也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有怀上孩子。
在一次次的争吵中,婚姻也就走到尽头。
张新华一摆手。
“不说这些烦心事,你又听到什么消息,一惊一乍?”
刘金这个人什么都好,技术那更是没话说。
就是脾气毛毛躁躁的,如今都要45了,也没有任何的改变。
经常听风就是雨,闹出不少笑话来。
刘金急急忙忙的说道:
“我听政府的哥们说,厂子又被拍卖了,这次由一个叫烽火的公司接手,可能这几天就要来考察。”
张新华叹了口气。
“这是好事啊!到时候派代表和他们谈,只要条件合适就答应吧!拖了这么多年,大家的日子越来越穷,娃娃的学费都要交不起了,我这心里跟刀割一样。”
厂子停产,他是憋了一口气的。
就想着拿一笔资金,让机械厂浴火重生。
可惜的是,现在的世界已经不一样了。
自动化、智能化、高精度,每一个字都需要大量的资金做铺垫。
就算把厂子买了,顶多筹集到2个亿的资金。
如果在90年代初期,他可以做到全国前10。
现在,连一个项目都不够,还谈什么东山再起。
“再不能坑害厂子里的职工了。”
张新华暗暗的嘟囔了一句。
刘金楞了一下。
“厂长,机械厂停产跟您没有太大的关系,是国家的大环境发生了变化。还有下面的工人,包括我在内,也太想当然了,以为靠着新型农机,就能打垮所有的对手。我真的很后悔,不该在职代会要求倾尽全力加工。而是生产一批、研发一批。”
张新华摇了一下头。
“主要还是领导责任。86年,我们有那么好的局面,如果上马新型农机,进入百强根本没有问题。之后再加大研究力度,在93年竞争龙头都不难。”
“这样的一把好牌,被我弄到这个局面,真是无颜见江东父老啊!过后还想不通,觉得应该再搏一把,害得大家吃顿肉都要掂量。我才是机械厂最大的罪人!”
工厂停产以后,职工的生计都成了问题。
欢声笑语没有了,甚至连孩子嬉笑打闹也没有了。
放眼望去只是忧心忡忡,只有茫然无措。
因为经济压力,工厂的年轻人纷纷外出打工。小区也变得死气沉沉。
就算聚在一起,也往往是某个老伙计驾鹤西去。
刚见面的喜悦,立刻被悲伤冲掉。
到临别时,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楚,让张新华痛不欲生。
“再也不能这样下去了,否则大家都要被拖死,去跟烽火的人谈,只要条件合适,我们愿意把厂子卖掉!”
刘金急了。
“厂长,这可不能够!那些开发商有几个好人?补偿的房屋肯定是质量最差的,这个我们还可以忍,只要有个住处也就不计较了。就怕,把咱们扔得到处都是,以后有个事可怎么办?”
张新华愣住了。
“工会杨主席有什么话说?”
刘金叹了口气。
“厂长,杨主席6月就没了,还是您主持的追悼会呢!”
“哎!”
张新华重重叹了一口气。
“他可是我的老班长啊!要是早点送医院,人还能活下来,就是没钱硬拖着!”
刘金摇了一下头。
“厂长,现在厂里大多数是老头老太太,最年轻的是木工班老赵,今年都42了。如果把咱们分得到处都是,还怎么照应啊!”
张新华皱了一下眉头。
“跟那些开发商谈,只要把咱们放在一起,这厂子就能卖。”
可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
“如果,我投一笔钱继续生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