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渐近流火之月,大陆气温逐渐升高,过冬的衣物已经完成了使命,正在逐渐从人们的身上脱离,换上轻薄的春夏装束——当然,那是对邓普斯这样的贵族而言。
“这件春装竟然有了一个洞。”
邓普斯低头看下去,视线焦点处是他一手捏着的衣角,上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了一个小洞来。看不规则的形状,应该是蛇虫鼠蚁咬出来的。
“该死的老鼠,”
邓普斯喃喃自语,随后抬起头来向前望去,入目满是回春的高大茂密树林,可是这翠人的景色却没能让他的心情好起来,反而是逐渐烦躁,低声咒骂起来:“该死的龙族,该死的诺曼,该死的帝国,该死的老狄克!……”
拉远看去,可以见到邓普斯正坐在一辆两驾的马车上,处于一个队列当中。
这行队列并不太长,前前后后加起来总共不到百人的模样,其中马车七八辆,骏马十几匹,马上骑乘的都是穿戴盔甲的战士,只是他们的盔甲显得有些寒酸,不是没有腿甲,就是胸甲生满了锈迹,再不然干脆就是一条胳膊有护臂一条胳膊光溜溜的奇异造型,十足的杂兵部队模样。
除了少数这些骑马和坐车的,队伍中的其他大多数人都是在地上行走、快步跟随的,从他们的穿着上基本可以把他们分为两类。一类衣着虽然破旧,但至少还算整齐,身上往往还背了大大的包裹,或是用简易的自制小拖板拖着一些东西在走,这类人占了大多数,另一类人更可怜一些,身上的衣服都残破不已,一件完整的衣衫都没,身上背着的东西比头先那类人背得更多,这类人占了少数,拢共大概有十几个。
视线回到马车上,可以见到,和邓普斯同坐一辆马车的,还有一人,是一位女子。
和体形肥胖矮小的邓普斯相比,这女人坐在那里个头比邓普斯几乎齐平,长相也好多了,虽说不上倾国倾城,也算是小家碧玉,甚为秀丽。
她听到邓普斯喋喋不休的抱怨后,低头见到邓普斯衣服上的破洞,安慰道:“只是一个小洞,我缝一下就好了。”
听到女人的安慰,邓普斯的抱怨这才终于停歇下来,伸出手去抓住那女人的手,什么也没说,眼神逐渐平复下来。只是他向前方望去后,看到前方那一眼看不到头渺无人烟的荒凉景象,眼神忍不住又渐渐急躁起来,喃喃自语道:“这一次举家搬去锡厄姆真不知道究竟是对的还是错了,听说那里可是非常乱的……要不是实在没有办法,真是不想去……”
说到这里,邓普斯又忍不住咒骂起来:“该死的龙族,该死的诺曼,该死的帝国,该死的老狄克,该死的兰德尔,该死的辛西娅!”
和之前相比,他这次的骂句中又多加了两个人名上去,而一听到这两个人名,他旁边的女人立刻神色一变,下意识地左顾右盼起来,纤手一伸,捂住了邓普斯的嘴巴。
邓普斯却是一把将女人的手拉开,道:“怕什么,他们现在自己都自身难保了!而且我们马上就要到锡厄姆了,他们还能管我说什么吗?!”
女人却很是胆小,小声道:“总是小心一点好,难道一辈子都不回去了吗?”
这句话却是勾起了邓普斯的遐思,双眼出神发怔了一会儿,惨笑道:“龙族重回大陆,这一次怕是真回不去了,而且我们要去的可是锡厄姆,就算王国真能像一千多年前那样把龙族重新赶出去,我们也不知道能不能撑到那时候。”
听到邓普斯的话,女人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安慰:“想开一点,事情总会有转机的,说不定不用过多久,王国就能把龙族赶走呢?”但是看她表情,这句话显然她自己都不相信。
要是王国真能这么容易把龙族赶出境外,他们又何需要抛下一切,甚至连尊贵的贵族头衔也不要、而跑到那传说中混乱无比的地方去呢?
两人一时之间陷入了沉默,不过悲伤的气氛没有弥漫太久,邓普斯很快就笑了起来,苦中作乐道:“其实现在也不是没有好处,至少我们可以蓄养奴隶了不是吗?”他说着,大手一挥,划了半个圈,从队伍左侧的那些衣衫最为破烂的可怜人们身上划过。
“十七个奴隶,这可是连我那位家族历史上最为英勇的祖父都没能做到的事!”
女人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点头。不过她无意中从那些奴隶们身上扫过的眼神中却带着一丝不忍,显然这位养尊处优的贵夫人并不是太适应这种已经断绝了好久的社会等级制度。
说来正好,也真是巧,两人这边正说着这些奴隶呢,队伍中处在稍后排位置的一个身形瘦弱衣衫褴褛的男奴隶走着走着突然身体摇晃起来,没摇两下后,直接一头冲下栽倒在地,身上背着的东西也掉了下来,散落一地,挡住了后边人的路。
突然出现这样的事故,队伍的后半截一下子停了下来,前半截队伍也在走出一小段路程后及时被叫停了。
“怎么了怎么了!”
邓普斯从马车爬了下来,然后急匆匆地往这边走来。
事发地已经被几位仆役围住了,旁边还站着两个从马上下来的骑士在维持纪律,以免出现突发状况,邓普斯的管家哈威先生正在里面主持大局。
沿途的人们看到邓普斯过来了,纷纷让开一条路,以使邓普斯能够顺利地进到里面。
待邓普斯走到内里后,发现了这个跌倒在地的奴隶。
他已经被人从面朝地的趴伏状态翻成了仰躺的姿势,可以清晰地看到他的额头上有一片血迹,而且还在缓慢地渗出血来,而在他刚才跌倒的位置,地上有几块石头上浸染了殷红的血迹。
至于地上散落的东西,已经有奴隶在收拾,收拾得差不多了。
“这个奴隶把脑袋摔破了。”
已经人到中年、留着干净的绅士须的哈威先生言简意赅地把现场的情况向邓普斯介绍了一下,最后请示道:“老爷,该怎么处理?他一直在昏迷中,怎么晃都不醒,要是带他走的话,只能找一辆马车驮着他了。”
邓普斯听到要找一辆马车驮着这家伙,眉头就是一皱,再看到这家伙身上浑身脏兮兮的模样,眉头皱得更紧了。他又想了一会儿后,最后一挥手,“扔了。”
虽然这奴隶是他的私产,就这么丢了是有些可惜,但是这家伙现在昏迷过去又受了伤,也不知道能不能醒过来,而且留着他不止不能干活,还要浪费珍贵的马力资源,实在不划算,所以还是丢了算了。
哈威一听,应道:“是。”就要指挥人把这家伙扔到路旁,不要阻碍去路,周围那些围过来的奴隶中却是泛起了窃窃私语声。
“他还没有死呢!”
“至少也帮他把伤口包扎一下吧。”
“唉……”
……
那些奴隶不止是说,眼中也满是兔死狐悲的悲哀,显然这些本来是平民的可怜人还不太适应奴隶制这种早已从人们的日常生活中销声匿迹的制度,看待事物还是习惯性地从平民的角度来看待。不过也是因为他们是从平民的角度来看,所以倒也是没人敢于真正站出来提出救下这个奴隶这种大胆的提议,但光是议论,已经令邓普斯很不满了。
“你们是不是也想和他一起被扔了!”
邓普斯大喝一声,威风凛凛地一个个看过去,那些接触到他眼神的奴隶全都下意识地低下了头去,不敢看他,全部噤若寒蝉,生怕一个不小心真被他扔下在这渺无人烟的荒郊野岭。
当奴隶是惨了点,但总比孤身在野外被野兽吃了的强。
邓普斯又看了一圈后,见到周围的奴隶在自己的眼神下瑟瑟发抖,心中大感痛快,眼珠子一转后,很是得意地道:“想要救他?可以啊,我也不想我的财产就这么白白损失了。如果你们谁愿意背着他一路走的话,那就救吧!”
这句话一出,奴隶们鸦雀无声。
被邓普斯俘虏为奴隶以来,这些人吃不了多少,从来就没吃饱过,连半饱都困难,每日还要做牛做马背负重物赶路,实在是太辛苦了。
现在如果要救他的话,不仅要他们背负重物,还要再加上这个奴隶,这更是苦上加苦,说不定不用半日他们就要像这个奴隶一样摔倒在地磕破脑袋,然后被扔出车队了。明哲保身之下,自然是不会再有人开口求情惹祸上身了。
邓普斯看没人应,正要再次下令把这家伙给扔了,可就在此时,周围人群中传来一个声音。
“我来。”
邓普斯循声望去,周围的人也如潮水般退开,让出那个发声的人来。
那是一个非常高大的男人,身上污浊邋遢,头发浓密、胡子拉渣,虬结在一块,看着跟个野人似的,身上的衣服也是破烂不堪,仅仅比布条好一些。
按说块头这么一个人,身上肌肉应该是不会太差的,但是这人身上却没什么肌肉——从破烂衣服四处的破洞看进去,可以见到他虽然不是太胖,但身上都是松垮的肥肉。可虽然如此,他终究还是吃了身材高大的亏,身上背着的箱子是所有奴隶中最大的一只,甚至比大多数那些捆在马车上的箱子还大,足足有他大半个身子那么大,而从紧勒在他肩上、已经陷进皮肤里的绳子来看,这箱子显然不光是大,同样也非常重。
“你?”
邓普斯对这人有些印象。
这是他启程前来锡厄姆的路上所遇到的一个人,当时和另外一个同样身材高大的女人在一起,两人都是非常落魄肮脏的模样,正在路边慢慢行走。他看上了对方的身材,应该是很能干活的样子,就很自然地把他们收编为自己的奴隶了——在那些骑士们明晃晃的武器面前,这两个家伙没有说“不”的权利。
在乱世之中,一切就是这么容易,邓普斯的这十七个奴隶大多数都是这么来的。
邓普斯看了这奴隶两眼后,想了想,最终一点头,“行,你来。”
在邓普斯眼中,奴隶也分等级的,这个大高个无疑是非常优质的那种,他还真不想对方平白无故地吃苦头,甚至于“弄坏”这个奴隶。不过既然这家伙还真敢站出来,那他也真得好好给这家伙点苦头吃吃,顺便让其他那些奴隶看看,这头不是这么好出的。
在得到邓普斯的允许后,那大高个把他背上的箱子卸了下来,放到地上,然后又抱了起来,把箱子背在了他的胸口,最后在其他奴隶的帮助下,把这个昏迷不醒的奴隶背在了自己背上。
但是这还不得止。
“把那些东西也背上去!”
邓普斯已经走了,现在是管家哈威在下命令,而他一边说,一边指向那之前散落在地上、此刻已经被收拾好了的大包裹。
那大包裹虽然比不上这大高个的巨大箱子,但是重量显然也不轻,其他奴隶闻言,眼中都甚是不忍,但是他们这段日子下来也明白了身为奴隶他们应该做的事,最终只好按照哈威的命令,帮忙把这大包裹又绑在了那个昏迷不醒的奴隶身上。
前边一个大箱子,后边一个人再加一个大包裹,这些重量加在一起,即使这大高个身材高大也是吃不消,腰都不禁一沉,随后才慢慢直起来,挺起了腰板,额头上却已经渗出细密的汗滴来了。
“启程!”
收拾完一切后,管家哈威大喊一声,一声令下之后,队伍重新开拔,继续向前方进发。
那大高个在队伍中,一脚接着一脚,艰难却又稳固地向前迈步。
他的身子不时地摇晃着,看着像是随时要跌倒的模样,却是终究没有倒下,让他身边几个做奴隶不久心还没有彻底被这悲惨生活麻木的人看着颇为忧心。但是他们只能看到压在这大高个身上的重担,却看不到加诸于这大高个精神上的折磨。
“……超我趋向于站在本我的反对立场,它包含了我们认为正确的那些观念,以及我们在违背了自己的道德准则时所预期的惩罚,就比如说你现在的这种行为。”
这声音只有大高个听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