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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家人随时会找上门来,躲难的萧林次日便离开了柳州,前往象州投靠薛仁贵,徒步走了一、两百里路,累了便在乡间农家歇脚。
唐时户籍管理严格,不许人口自由流动,各州各县若有发现外乡人的踪影,都要报给本乡乡耆,审明身份。但,萧林每到一处,都给足了钱,乡下的农户见他文质彬彬,没什么威胁和可疑之处,也乐意接收这些凭空得来的钱财,忽视他外乡人的身份,接纳入住。
就这么赶赶停停,终是在五日后赶到象州城,入城时,已是晌午时分。
象州城乃象郡治所,商贸虽不如柳州的繁华,却是柳州城外围的屏障,贯通东西南北四大城门的纵横各两条街道交错,布局井然有序。
时值初夏,烈日当空,骄阳似火炙烤着大地。
一路长途跋涉的萧林汗水已浸湿了粗麻短襟,脸颊冒着热乎乎的气,嗓子眼几乎要渴得冒出烟来,肚子也饿得咕咕作响。这么副尊容实在见不得人,去了薛府也是丢人,还是先填饱肚子,休憩一会再去做事不迟。
萧唐氏给他随身带上的钱仅有五十文,三日来进食、住宿、贿赂乡农,已用了八八九九,仅余七、八文,估摸着仅够一、两个小菜的数。大食肆是去不了的,便到了北街薛府的门口,找了个小食肆。
刚跨进大门,见到食肆里仅稀稀拉拉坐着两桌人,点的菜也单调简单,门可罗雀是这食肆最真实的写照。
他还未找到位儿坐下,便有一个瘦子前来招呼。这个瘦子尖嘴猴腮,蜡黄的脸颊、单薄的身子骨,显着平日的营养不良。
他打量瘦子的同时,瘦子的一双眼睛也直溜溜盯着他,还有他随身的大包裹瞧个不停。这种眼神他见得太多,也清楚的明白眼神的含义,不是对他的人有多大兴趣,而是在揣摩他的消费能力。
从瘦子由热情变为厌恶的眼神里,看出了他对这桩上门生意的失望,几乎便想将萧林这身穿麻衣,汗流浃背,跟苦力杂役一样装束的人赶出食肆。
只敬罗衣不敬人,古今亦然,穿越前惯了交际应酬的萧林应付这种场面是轻车熟路,大派的将包裹放在客人用食的小案几上,用袖口擦拭着额头、颈脖的汗水,满口埋怨的说,“这南方的天儿热也热死了,难怪是历代贬官的胜地。千里迢迢从长安赶来,还不快将点菜的木牍给我,瞧瞧有什么好吃的,好喝的。”
他开口就要点菜的木牍,那是大酒楼、食肆才有的玩意,他入门时便瞧见了这种小食肆根本没有。他爹萧离和萧唐氏成亲时,萧氏还没有彻底落魄,萧唐氏也跟着萧离在长安住过些日子,对去过的酒楼、食肆都还有印象,还有那些天下佳肴的品名、做法也略通一二,这么些年不时的在萧林耳边唠叨。
萧林平日听娘说过,此刻信口说来,算是回敬这以貌取人的瘦子。
从长安来,见过世面的?富庶繁华的长安城可说是全天下,甚或异域之人也艳羡神往的伟大都城、人间天堂,在这偏僻的岭南道,极少出现长安人的影子,除非就是长安贬官来象州的。
瘦子忙收了赤裸裸鄙夷的眼神,看萧林的眼神就跟小县城证券交易所里的人见到来自纽约华尔街的才俊,躬下身挂上应酬的笑容,“小店未曾备有木牍,公子想要什么,招呼一声,不出一刻钟,便能上菜。”
一开口便令这瘦子变了嘴脸,萧林从容的眼神斜斜望着瘦子,手指一下下拨着用食的案几,故作高深的说,“有没有浑羊殁忽?”
瘦子摇了摇头说,“没听过,是烤羊肉?”
这道浑羊殁忽算是长安城佳肴里的中高档菜,偏僻的象州城里一个小食肆没听过,也在萧林的意料之中,他哼了一声,伸出一根手指在空中摇了摇,“这道菜不是吃羊而是吃鹅,先将鹅洗净,用五味调和好的肉、糯米饭装入鹅腔,然后宰羊,剥皮,去内脏,再将子鹅装入羊腹中,上火烤制,熟后取鹅食用。”
瘦子连连点头,算是恭敬的受教。
“凤凰胎有没有?这是将鸡腹中未生的鸡蛋与鱼白相拌快炒而成。”
“五生盘有没有?这是用羊、猪、牛、熊、鹿这五种动物肉细切成丝,生腌成脍,再拼制成花色冷盘。”
“冷蟾有没有?这是蛤蜊肉羹凉汤。”
萧林洋洋洒洒的款款而谈,说的全是从娘亲那里听来的菜谱,瘦子脸上的神情由应酬的笑容渐渐转为由衷的钦佩,还真以为来了个长安城的大人物,忙招呼小二端来美酒,还自报家门,名叫杜六,这间小食肆的老板。
萧林见三言两语便震慑着杜六,忽悠的法子算是凑效。但他也就是耍些嘴皮子上的功夫,若再说下去,保不准会露了馅儿,知机的见好就收,“既无名菜,换换口味也成。来一壶热茶,两道有贵地风味的小菜,嗯,我肚子有些饿了,先来两个馒头充充饥。”
杜六不敢怠慢“贵人”,忙招呼厨子前去备菜,不多久便端上一盘凉拌生芹、一盘热炒干蕨菜。
萧林将白花花、热乎乎的馒头,大口大口的往嘴里放,间或夹上生芹、蕨菜,味道虽不咋地,但他实在是饿得狠了,和着不要钱的热茶水往肚里猛吞。
他咀嚼着馒头,脑子里想着,是先打听徐卫的下落,还是先去投靠薛仁贵,博个出身。他嘴上与杜六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信口胡诌着长安城的人文风情,他没去过长安,便依着穿越前大都市的布局一一描述,什么摩天大楼、宽阔的八车道、行人如云的商业街、银行成堆的金融中心,说得杜六目瞪口呆,像在听传说中的天堂。
萧林想起了徐卫的事,随口便问,“杜老板,象州城有没有一个叫徐卫的医士?”
杜六想也不想便说,“徐家医馆的徐卫医士谁人不知?他可是有岭南道第一妙手之称。”
“原来还是个声名显赫的人物,换穿越前就是个自己开了一家三甲医院的医学专家教授,十年来此消彼长,徐家的地位早就将萧家远远抛在了后面,这种家世能看上自己这连穷酸秀才都不算的屌丝才见了鬼,看来这次真是白跑了!”
萧林暗中嘀咕,当然,娘亲的心愿还是要达成的,去见见徐卫便离开,至少也要讨回当年给出的纳征礼钱,“徐家医馆在哪儿?”
杜六直直瞧着他,露出神秘兮兮的笑容,“公子身子骨健壮,去徐家医馆做什么?”
萧林也不多做解释,随口应付说,“去相亲啊!”
这话一出口,杜六脸上的笑容略带嘲讽,“公子,你也是去找徐家小娘子的?”
萧林愕然问,“徐小小?”
杜六露出一个少来装蒜的神情,又说,“就是徐卫的千金-徐小小,她是象州城,哦,不,是岭南道都是挂了名的美人。在这城里的,只要是个正常男儿,也想去亲近亲近......嘿!临州临府的慕名前来的也不少。不过这小娘子是冷性子,对谁都和颜悦色,温言细语,却又谁都难以接近,你呢!还是死了这条心。”
杜六说到徐小小的美貌,见美女谁人不愿?萧林不是吃素的老和尚,自然也闻之心动,对这个未过门的妻子,心头升起些些的迫不及待,还是决定了先去徐家医馆,再去薛家谋个差事。
正街上喧哗声起,一大群,至少有七、八十人的规模,神情亢奋,争先恐后的往一个方向奔去。
食肆里几个正在进食的人见了这等阵仗,互望了一眼,不约而同的起身,结账,飞也似的冲了出去,跟在前方人群尾巴上狂奔。这些人中,多数还衣着光鲜,斯斯文文的读书人样儿,不像是为了些些钱财失礼、失态的人。
萧林望着奔跑的人群,纳闷的问,“这些人去哪的?”
杜六笑着如实相告,“去刺史府的,薛刺史正在招府内主薄,报名半月,今儿是首日,三月后正式选拔。”
大唐的官职分流内官和流外小吏,刺史府主薄不是正式官员,属流外小吏。
流内官分九品上下阶,共十八级,是朝廷认证的正式官员。
流外官则是充任各衙门的小吏,没有品级,按年度对其功过行能进行考课,经三考逐级升转,最后可经考试入流,成为正式品官。流外小吏虽不是官,但总归是得了与大人物碰面得机会,若能博得大人物的好感和信任,说不准某大人物某日心血来潮,将府里小吏推荐给朝廷,便能一飞冲天,成了正式的官。
考科举难,拍大人物马屁易,流外小吏可说是一条曲线做官的路,难怪会惹得众人几近疯狂的前去追捧。
萧林怀里有祖父与薛仁贵论交的书信,想来也能在薛府谋个位儿,倒不急着跟众人去报名、凑热闹,等疯狂的人群散了,天色稍晚些再去单独拜会不迟。
水足饭饱的他起身问饭菜钱,杜六点头哈腰的说,“承惠二十文。”
萧林摸了摸包里,只有八文钱,不够付饭钱,暗想,难道今日要吃霸王餐?
他穿越前乃是金融才俊,吃霸王餐然后逃跑这种事从未做过,何况就算跑,大病初愈的身子,估计也跑不过杜六和几个店小二,被捉到估计要被打成熊猫。
萧林望着远方在薛府前排队的人群,暗中数了数,至少有七十人,想了想便说,“杜老板,我有个赚钱的法子,包你有五十文的收入。”
杜六想不到他这长安来的贵人是囊中羞涩,付不出钱,讶然问,“什么赚钱法子?”
萧林望了望天,看着薛府门口拥挤的人群,和赶着去证券公司炒股票的人也差不多。炒股票赚钱的毕竟是少数,其实大多数还不如在证券公司门口停车场的大爷、在证券公司里捡瓶子的大妈赚得多。
他指指对门排队的人群说,“你先准备好茶水乘凉了,还有热馒头,再过半个时辰,这些人肯定又热又饿,便去挨着售卖,一碗茶水一文钱,一个馒头一文钱,肯定能卖出七、八十文,净赚五十文钱。”
杜六一拍脑袋说,“对呀!先做准备将茶水冰凉了,一会天气更热,便能卖出去不少。长安来的公子,果真是有见识。赚了钱,我们一人一半。”
萧林算了算二十文已足抵自己的饭菜钱,便说,“我先去徐家医馆,一会再回来。”
杜六知趣的说,“公子快去快回。”
萧林将包裹背了,冲杜六拱拱手,告辞去了,一个点子换一顿饭菜,双方各不相欠,他也没打算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