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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煦到了庆寿宫的时候立刻就发现了,太皇太后的脸色,明显的很不好。
只是看到他来了,才勉强露出一个笑容:“官家来了……”
“太母安康。”赵煦上前行了礼:“母后安康。”
“官家可算是来了……”太皇太后见到赵煦,就忍不住说道:“这朝廷啊,又出事情了!”
对太皇太后来说,这个四月,让她印象深刻。
先是章惇南征大胜,交趾臣服,两国议和条款,完全满足了这位太皇太后的面子。
就在她以为,可以舒舒服服过一个生日的时候。
让她怄气的事情,就接二连三的出来了。
先是王珪的儿子王仲修,在守孝的时候和妓女私通,闹得沸沸扬扬。
好不容易平息下来,又来一个前宰相之子吴安持当街行凶,闹到朝中,引得御史台的乌鸦叽叽喳喳了好几天。
这边还没有平息呢,那边又冒出来一个张诚一自盗父墓案。
让太皇太后感觉,这些人,都是冲着她来的。
就是不想让她过个舒服的生日!
现在,又碰到了梓州路的李综案。
太皇太后只觉得心累。
老身,只是想高高兴兴过个生日,就这么难?
可这些事情不处理又不行。
特别是李综案,中司和朝野都盯着这个事情呢!
“都是王安石的错!”太皇太后忍不住在心中埋怨。
在她老人家看来,要不是王安石怂恿、蛊惑先帝变乱祖宗法度,怎会有这许多不顺心的事情?
天下早就太平了。
赵煦点点头:“回禀太母,孙臣来前看过卷宗了。”
“官家怎么想的?”太皇太后问道。
“回禀太母,孙臣记得,唐太宗曾经说过: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御史台既言,梓州路诸多弊端,皆自转运副使李综而起,这样的话,无论如何,李综都不可再留在梓州路了。”
两宫听着,都点点头。
这是很合理的选择。
毕竟,现在李综严格意义上来说,只是被弹劾。
他的罪证和罪行,也都只是御史台的乌鸦们在说。
朝廷理论上是既不知道,也不掌握相关案情的。
所以,需要进行调查。
在这个过程中,调离李综,进行异地审查是很正常的流程。
毕竟,人家是士大夫!
要有体面!
在大宋,文臣做到一路转运使司级别的高官。
他们就已经在政治上,享有着无数优待。
不客气的说,他们就算蹲监狱,也是和其他人不一样的。
像是苏轼被编管那么多年,过的最苦的时候,他也没少过吃喝,甚至可以和朋友饮酒作乐。
他的苦,只是相对于在编管前的他而言。
这就是大宋。
一个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封建王朝!
“娘娘,前些时候,都堂不是说吉州出缺吗?便将这李综调任吉州知州,命其入阙待命?”向太后想了想就对太皇太后说道。
“也好!”太皇太后点头:“就这样办吧。”
“只是,梓州路的事情,怎么办呢?”太皇太后问道。
赵煦答道:“为今之计,只能是遣一能臣廉吏去梓州,一面调查,一面优抚百姓了。”
想了想,赵煦接着道:“若是朝廷可以的话,最好再免梓州赋税……”
在现代的留学经历,告诉赵煦一个真理——封建社会的小农经济无比脆弱。
一岁受灾,三岁挨饿是常有的事情。
而且,小农经济恢复起来还格外的慢。
像是李综在梓州路那样的搞法,肯定是极大的浪费了民力。
所以,必须给梓州农民一个喘息的机会。
这不是赵煦改性子了。
而是他知道,这细水长流的重要性。
两宫听着,都皱起眉头来。
免税她们自然知道,可问题是钱呢?
国家岁入就那么多,军费就吃掉了六七成。
这还是因为去年以来,和党项议和,让沿边军费从高位掉了下来,省下了七八百万贯的缘故。
可这些省下来的钱,眨眼就被其他地方,吞的干干净净。
尤其是去年河北的洪灾和遍及北方的旱灾。
不仅仅吃光了军费结余,还连累了今年的税收——河北、河东、河南还有永兴军,可都是优免了赋税的。
所以,当家的两宫,现在是有些知道,为何当初先帝要变法了。
不变法,这国家社稷的财政就维持不下去啊。
钱,钱,钱!
到处都要钱。
要不是交子,关系到北虏,两宫都可能会接受一些朝臣的建议,多印点交子来解决眼前的财政危局了。
没有办法,向太后只能握着赵煦的手,道:“官家有所不知,如今户部已经没有多少钱了。”
户部本来是有些钱的。
可这些钱转眼,就已经被淮南路预定了。
那里可是必须要花钱的地方。
淮南的灾情必须被遏制!
不然,大运河的漕运一旦受到影响,汴京城的百万军民,就可能饿肚子。
于是,现在户部的钱,一个子也不能动。
它们都必须留给淮南路,以备万一。
“实在不行,就只能动先帝的封桩库了……”太皇太后叹道。
“不可!”赵煦和向太后,几乎是异口同声的说道。
向太后,自是觉得,这些钱都是她丈夫留给六哥的。
在六哥没有亲政前,她这个母亲必须看住了。
不能让她丈夫辛辛苦苦攒下的这么点家业被人败光了。
赵煦就更简单了。
这个口子不能开。
因为只要开了这个口子,封桩库的钱,就不再属于他。
朝臣们会和蚂蚁搬家一样,用几年时间,将封桩库掏空的。
就是,母子同时出声,多少有些尴尬。
太皇太后也楞了一下,然后反应了过来。
心说:“还真是母子!”
然后她看了看赵煦:“不愧是我赵家的种!”
这护财如命的性子,确实是她丈夫的孙子。
只要活着,就会死死捂住自己的钱包。
一个铜板,也不会随意向外掏。
赵煦‘羞赫’的笑了笑,轻声道:“太母,不是孙臣吝啬……”
“实在是这钱,是皇考留下来的,孙臣舍不得随便花掉……”说着他就红起眼睛,自我催眠,代入汉宣帝故剑情深的剧情。
“而且,钱帛从汴京运到梓州,太远了,耗费太大,不值得。”
“不如这样……”赵煦想了想,道:“太母、母后,且下诏,以宫中封桩库出钱,注入户部,代梓州百姓缴纳今年和明年应交的免役钱、免行钱。”
这就等于是有中央出钱,对梓州路进行财政补贴。
同时也算是一种注资了。
因为按照制度,梓州路的免役钱、免行钱,在扣除了地方的开支后,最后都是要送到汴京的。
现在这部分钱,梓州路可以留下来。
如此一来,梓州当地的市场就可以得到这部分资金的润滑。
两宫听着,对视了一眼,然后都点点头。
梓州路的事情,暂时也只能是这个样子来处置了。
毕竟,其实现在朝廷对梓州路的具体情况,是两眼一抹黑的。
现在,朝廷知道的也就只有御史台的御史们所弹劾的情况。
但在当地,这些情况是不是普遍存在?当地百姓生活详情如何?
远在汴京的太皇太后、皇太后,是完全不知情的。
这样一想,太皇太后就看向向太后,问道:“太后,老身记得过去太后身边的邸候严守懃,如今是在成都?”
向太后颔首:“回禀娘娘,确实如此。”
“不如就让严守懃去一趟梓州路,以走马承受公事的身份去看看?”
“也好。”向太后点头。
严守懃去了成都府,但依旧保持着三天一小报,十日一大报的频率,向着汴京报告他在成都的所作所为。
走访园户、召集茶商,询问商路……
同时,传授园户们种茶的技术,教导园户制茶。
总的来说,他做的还不错,至少向太后感觉是没有丢她的人的。
“只是,内臣的多少会有朝臣议论。”
“还得选派一位文臣去梓州路才好。”
梓州路原来的转运使,在去年就已经致仕。
这也是李综今年越发的疯魔的变本加厉的原因——他想接班,想要顺利的成为一路转运使。
这样,他就有机会成为待制级别的重臣。
太皇太后想了想,就道:“不如就遣弹劾李综的左司谏吕陶去?”
向太后嗯了一声:“娘娘安排甚为妥帖。”
“不过,吕陶资序还是浅了些。”
“左司郎中满中行,曾为侍御史知杂事,熟悉国朝法度,素来刚正,不如遣其与吕陶同去?”
太皇太后想了想,想起了满中行是谁?
先帝时的侍御史知杂事,是当时御史中丞黄履的左膀右臂。
先帝驾崩后,被任命为国信使,前往北虏通报大宋国丧。
这个人是新党的人,而且和新党的执政邓润甫关系不错。
而邓润甫一直就是向太后的人——这一点,朝野皆知!
太皇太后念头一闪而过,就对向太后道:“太后所言甚是。”
太后想培植自己的势力,这很正常。
她这个太皇太后,不也一直是这样做的吗?
朝臣们也会有意无意的,像她们靠拢,以求支持、提拔。
“便以满中行、吕陶为御史,前往梓州路,清查李综弊案,以严守懃为走马承受公事配合两位御史。”太皇太后招来梁从政,与他道:“就按照这个意思去告诉学士院,命学士院草制,然后降与有司施行吧。”
“诺!”
……
成都。
淅淅沥沥的雨水,打在这座古老的城市的青石板路上。
远方的酒旗,在夏日的小雨中,迎风招展。
严守懃眯着眼睛,坐在酒楼的一个雅座中,品茗着来自华阳的美酒。
“王仲修最近怎么样?”他微笑着问着一个恭敬的站在他面前的男人。
“回禀公事,王家人最近都闭门不出。”那人点头哈腰的回答。
“闭门不出?”严守懃玩味着,冷笑着:“倒还算机灵!”
“可惜啊……光机灵是没有用的。”
经过了王仲修守孝私通妓女一事,现在整个成都府都已经知道了,故宰相郇国公王珪的儿子王仲修不孝。
这对王家在士林中的名声,造成了毁灭性打击。
已经有士大夫不齿与王家往来。
但,这只是第一步!
在严守懃面前的男人,咽了咽口水,凑到他面前,低声问道:“公事的意思是?”
严守懃抬起头,看了这个家伙一眼:“咱家可什么都没有说。”
那人陪着笑:“是是是……公事什么都没有说。”
但心里面,已经和镜子一样明白了。
来自汴京城的皇太后身边的大貂铛的亲口证明——华阳的那个庞然大物,那个让他们这些人家平日里连仰望都只觉得心惊胆战的宰相之家。
原来真的恶了宫中!
他们获罪于天!
于是,心思在悄然间就已经完全变了。
那个曾经仰望的宰相之家,那个昔日连多看一眼都生怕怠慢了的簪缨之家。
如今变成了一头,膘肥体壮,让他口水直流的大肥猪。
虽然过去,他们是听说过一些传说。
可终究,没有人敢验证。
那可是宰相之家!
而且,传说,汴京的新官家,对先帝老臣格外优容。
前宰相润国公就是最好的例子!
风光回乡,出判福建,而且一回乡就是主持泉州市舶司的建设。
而且,每个月都有从京城出发的使者,前往福建,送去来自宫中的礼物。
听说连润国公的一个妾室,都因为侍奉润国公有功,而被当今官家赐了一个县君的诰命。
所以,在华阳人眼里,王家依然是一头猛虎!
没有人敢碰。
直到,前些时候的王仲修私通妓女案爆发,华阳本地的人才如梦初醒——那只是一头牙齿掉光了,再也不能吃人的病虎。
于是,就有人拼命的削尖了脑袋,往严守懃身边凑了。
就是想要得到来自宫里面的确认——王家,不会有人保。
而现在,他们得到了他们想要的答案。
王家何止是病虎?
干脆就是一头肥羊!
从严守懃的态度和语气中,他们明显的能感觉到严守懃的鼓励。
“听说,当初王仲修兄弟扶棺回乡,带回的财货,几近百万贯……”
“据说光是黄金、白银就装了十几辆车……”
只是这么一想,这个人就按捺不住了。
百万贯的横财啊!
他只要咬一口,这辈子都够花了!
(本章完)